这个故事记载于上世纪60年代台湾出版的一本书《春申旧闻》。讲述老上海静安寺路一个东洋秘密妓院里的事:扮皇帝。 抗战胜利后,这座东洋妓院转入一个白相人嫂嫂手里,说起来,也是赫赫有名。她系出花业,嫁过一个开游泳池的丈夫。抗日期间,丈夫被人手枪打死。此婆原是花国名流,手挡里多的小姐妹淘,敌伪后期,她就在静安公寓里铺设房间。富商巨绅,出入填盈。有人看到她房里的陈设,化妆工具、洗手盆、小痰盂,都是金的。豪华也就可想见了。抗战胜利后,她异想天开,来了这个“扮皇帝”,当时好奇狎客,无不津津乐道,趋之若鹜。 她的方法是很别致的。如果你要去“扮皇帝”,就得先挂号。 挂号费是大黄鱼一条(即黄金十两),由她替你选好“登基”的日期,用电话告诉你。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你就可以“摆驾进宫”了。 进宫一定是礼拜一,你有一礼拜的福命,可以在里面安享皇帝之福,从礼拜一到礼拜日,七天里面,你就住在宫中,凭这一条金子,享尽帝皇之乐,不必出来了。 第一天进宫,例在下午五点一刻,汽车只能开到静安寺路慕尔鸣路转角就要停下来。你是轻车简从,便衣微服,正德皇帝到梅陇镇这样的微行,到了你所要去的目的地。迎面一所,铜环朱漆,挂着兽头的月洞门。你只要在兽环上轻轻弹指两下,那两扇朱门便无人而自启。里面却是日本式的玄关,四名花簇簇的和服少女,跪地迎接。她们柔声娇气的替你脱去皮鞋,换上拖鞋,然后推开屏门,后面现出一条红丝绒铺地长长的甬道。甬道外面,掩掩映映的花木,还有照墙上画着的宫殿布景,隔着甬道长窗望去,就似回廊复壁,画阁嵯峨,仿佛进了北京颐和园一般。 四名和服少女,把你引到一间东洋式的风吕(浴室),替你宽褪了随身的衣服,先请你洗个澡。脱得你白马赫赫的时候,她们都会掩口回眸,做出娇笑。但是你不必惊慌,她们只是你的宫女,没有向皇帝身上发展非份的权利。浴罢之后,你的原来衣帽,就寻不着了。四名少女早就换了宫装,捧进来的却是黄衣黄帽、朱履、彩裤,完全是戏里的装束,把你扮成了一个皇帝。 四名宫女拥簇着,将你引到皇后娘娘的正宫,出来迎接的却有七位,一位皇后,六位妃子。她们全是花容月貌,国色天姿,皇后是凤冠霞帔,妃子水袖云裳一式的戏里打扮。 她们像唱百花亭醉酒似的,一字儿跪将下去,口称“万岁”,向你接驾,这时候你得说“爱卿平身”。如果你外行,宫女们就会代说,将七位后妃盈盈扶起。 皇宫的富丽,着实费过一番经营,椒兰涂壁、锦毯铺地、龙须垂幔、凤竹高烧。居中设下大圆桌,已是烹龙泡凤,热腾腾的排好满汉全席,金杯象箸,耀眼生辉。宫娥们吹起细乐,六位妃子轮流把盏,让你和皇后挨肩并膝,高高上坐。这是开宗明义的第一次扮皇帝,许多杜撰的宫廷礼节,却也令人解颐。 皇后的玉貌,虽不倾国,却也面如满月,肤若凝脂,显得是个皇后娘娘的态相,据说,这是皇宫主人的养女。第一天当夕,十两黄金拆帐,她要拆到四两。 皇宫里有一本锦装玉帙的“三十六宫都是春”的仇十洲赝品。第一天,皇后当夕,无非应些乾坤正位,调燮阴阳的故事。倒也无甚稀奇。到了第二天早晨,新花样来了。四名宫女全是云鬓。她们服侍你起来,可以一点不要你动手。 把你重新拥簇到热气腾腾的另一浴室,给你按摩搥摘,足有两小时的土耳其浴,妙手双双,无微不至。但是决不叫你有一点儿疲乏受损。据说这几名宫女,都是日本时期留下的,她们精通容成素女之术。皇后和妃子的妙术,都是她们传授出来的呢。 皇后承恩,只是初夜权,今天就不见面了。四名宫女侍候你盥洗已毕,替你穿上最舒适的方袍、朱履,也可说是日本和服的变样,然后请你回到宫中,也就是皇后的椒房。可是皇后已经回避了,宫女呈上一本玉牒,其实就是照相簿子。里面贴着六张放大的彩色相片,就是昨天的六位妃子。你可以每天挑一个,由她当夕,如果你情有独钟,只在六个之中选中一个,或两个而要她经常或轮流当夕,也可以。你放心,这里不会发生“风流天子杨梅醋”的。不过花了一根金条子来做皇帝的佬倌,当然不肯放弃权利,而自然要遍施雨露,尝遍新鲜,然后满意而去。不过,这四名宫女倒是碰不得的,任你堆金如山,她们也不奉承陪夜,据说这是日本摩女的规矩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做七天皇帝,每天的衣、食、住都由宫廷供应。除了早、午两餐,比较马虎一点。晚上一顿,倒是全席。和第一天的一样丰富。并可以由你发出圣旨,到外面去请客,客例限十人。她们印好的请柬,却非常别致,上面的称呼不是什么“先生”、“仁兄”而是阁老、尚书、将军、常侍。好在这批被请的朋友,也是你预先接头过的,接到这种怪请帖,也见怪不怪了,到时进宫参见,四名宫女分别按着请帖官衔,替他们换上戏装,有的相貂紫蟒、有的纱帽红袍、最受累的却是将军都督之流,不但顶盔贯甲,还要插上两根雉尾毛,摇而摆之的,走上殿来。皇帝拥着爱妃,大家笑作一团。这一幕荒唐的仪注,叫他人见了,一定笑到绝倒。当面偏有一座大着衣镜,让他们自己看到吊儿郎当,优不优、伶不伶的神气,也就彼此笑不可仰了。 入席之后,君臣变为狎客。妃子宫女,一起拥抱在怀,无分彼此了。后来有人嫌穿了戏装做爱,有许多不便。皇帝只可逢场作戏。等到入席,还是大家换了便服的来得舒适。不过也就因此一个改变,渐渐地把“扮皇帝”仪注,全废了而回复平民时代了。 兵网来源《春申旧闻》作者:陈定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