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来上海之前,就有传闻,说来了一位原来在国家经委、计委很有才干的领导,但是非常严厉的。在他手下工作不少人都会挨批评。总而言之,他做了不少事,得罪了不少人。 第一次交集是他一来就碰上了上海甲肝大暴发。他一次开会之前,几个人碰到,他问我,谢丽娟同志,今天肝炎的病人有多少了。我就说今天是十二万四千几百了。他说我听说不是这个数字。我说我回去再去核查。到了第二天,我想要不要告诉他我核查的结果,我想可能他已经不想问了。他脑子在想别的事情了,我何必再去问他呢?所以我没问,但是他马上问我了:谢丽娟同志你核对过没有。我说我核对过了,是十二万四千多。他不做声了,我想他是非常认真的,他是知道情况,他同时在考察每个人。他等于在考察我这个人糊不糊涂啊。 我对朱市长处理人与事的风格,特深的感受是“严明”两字。朱市长来上海到任后,曾对上海的环境卫生多次提出很不满意,他说:上海与北京、天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一看脏的样子就头疼,这么脏,士气是振作不起来的。朱市长要求改革市容环境卫生的管理体制,要包干,实行责任制。 我(19)85年进市政府,当时汪道涵同志卸任上海市长了。他就跟我说,上海的卫生情况太差了,你首先要把上海的卫生给抓起来。所以说上海的卫生情况是一直非常差。干部们意识中看重经济效益,对卫生不重视。我们为了让朱市长在了解下面情况的基础上,能够说一些鼓励和动员的话,因此建议朱市长去选择一个环境卫生比较差的区,在这个区政府开一个座谈会,以及现场的视察活动。说得不好听一点的,我们商量的就是要让朱市长发发火。他发一次火的话,影响是很大的。朱市长接受了这个请求,于是我们就选择了某个区。当走进一个里弄,那里粪水横流,有一个老太太指着我们这些官员说,你们都是市里来的,你们看看我们的环境糟到这个样子,我们都要用砖头垫起来才能走路,有时候小学生去上课走得不稳,还跌到粪水里面。朱市长马上就说,老太太,我是上海市的市长,我没有把工作做好,让你们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们一定尽早赶快把环境卫生治理好。朱市长的这番讲话,我们真是刻骨铭心,他对市民的态度非常的和蔼,非常的热情。他的严厉是对官员。离开了这个里弄之后,就在外面的马路上,现场,朱市长就说,这个区的领导来了没有?这个区长就马上说,我在我在。这个时候朱市长说,你是怎么搞的,把这个环境搞成这个样子。这次的会议和视察活动,给全市各个区都引起了震动,当时的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和副主任后来就当了区长或者副区长,或者是市政府更高一级的(职位),他们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时跟着我真是苦。我们那时候怎么查的啊,我们是白天查,晚上查,放假节日也要检查。 朱市长在有一次处理城市卫生死角的时候,对我带着微笑说,丽娟同志,我听说下面对你的意见很多呢。我听了以后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因为我知道,是会有很多意见。朱市长接着说,不过,我对你的工作还是支持的。我真的感到很欣慰,这说明朱市长一方面是严,另一方面他也很明白,他手下的干部是不是在很认真工作的。 还有一件事情,我们不是要文件传阅吗,一个是文件传阅,另一个是下面情况汇总的报告。文件上面就印着所有市长和副市长的名字。很多人都是圈一圈签一个字。我们那一届的副市长他们是(19)83年进去的,我是(19)85年增补进去的。增补了江(泽民)市长和我。他们都是我的前辈,都是圈一圈。当然不是每次都这样,我也是圈一圈。那么朱市长来了之后,有次在会上说我看到大家都是在画圈。他说都画圈谁拿主意啊。到底怎么解决问题啊。你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啊。都画了圈这个事情怎么解决啊。每人看了都要把自己的意见写下来。这个提得非常实在啊。以后大家都是把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写上去。 他有什么实在的批示,我去实在地做。所以人家看来朱市长对我没有那么严厉。以至于后来在开市政府工作会议的时候,有人要提一个什么意见,就写一张条子给我,要我来发言。人家看出朱市长对我没有严厉。其实怕还是不怕,就是看你怎样对待这个工作。你如果做工作很认真,不要怕他。 他走了以后,上海有这么一句话:朱镕基一走,干部缓了一口气,市民老百姓叹了一口气。大家非常地惋惜,有一种情绪:他走了,接下去的事情怎么办啊。 我记得后来有一次他回上海视察工作。我们国家的航空飞机老是误点嘛,他有次来上海找航空公司当面谈,来抓飞机的准时问题。当时还是在国务院,还是在副总理的时候。那时候劳安同志(朱镕基夫人)和我在一起,有一个同志讲到那时候具体的一个项目,劳安表示一个什么语气,他就竖着耳朵能听到了,马上大声说,劳安你不要说了好不好,这些事情我再三说过你不要掺和!他再三强调家属不能参政。 退休之后。他到上海来的次数不多的。我去看过他一回,那是有一次他来做一个(身体)检查。一个印象是他的样子比较苍老了,精神比不上以前,我们说的话不多,边上还有不少人,也很难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他的情绪不好。为什么不好,因为我们中国问题这么多,这么大,他以前坚决反贪污,现在贪污这么多,因为这些情况让他担忧,我想他情绪不好。但他也不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他不会说什么。 (摘自《旧闻新读》张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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