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文化是推动军事变革的先导力量，人类军事历史的每一次跨越，无不首先发轫于文化突破。当代中国先进军事文化，是在军事领域形成的反映我军性质宗旨，符合军事实践发展进步要求，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时代先进属性的价值取向、观念系统、思维方法、制度设计、技术积淀、行为方式等成果体系。它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军队战斗力的文化根基。当今时代正在持续兴起的新军事变革浪潮，实质上正是一场观念的革命、思想的革命，或者说军事文化的革命。当此之时，大力推进军事文化创新，对于实现国防和军队建设跨越式发展，保证我军有效履行党和人民赋予的神圣使命，具有重大意义和很强的现实紧迫性。
拓展军事文化问题的认识维度
军事文化是一个开放发展着的文化体系，内在地包含军事思想文化、军事战略文化、军事谋略文化、军事伦理文化、军事科技文化、军事制度文化、军营文体文化等，以物质技术形态、制度规则形态、观念精神形态综合展现出来。这就决定了，研究和分析军事文化，必须自觉树立大军事文化观，把渗透和融汇于全部军事活动的文化行为，都纳入分析研究视野，在更大的思考维度上，对丰富多彩的军事实践作深层次的文化解读。从当前理论研究表现出来的情况看：
首先，必须脱离就文化研究文化的逻辑局限。文化不是一个抽象物，它以鲜活的形式存在于国防和军队建设的丰富实践中，存在于战争指导和危机处理的主观模式中，存在于不同国家军队交流交往呈现的观念碰撞中。只有把思维的聚焦点从静态的逻辑阐发延展到实践深处，才能触碰到真实的文化本体。
其次，必须跳出以军营文化代替军事文化的习惯认知。笔者不止一次地听到、看到以军营文化代替军事文化的说法、做法。而军营文化又更多地被固定在典型宣传、文体活动、标语口号、战地歌声、励志灯箱、网络论坛等有限的人文活动范畴。定位褊狭严重限制了学术成长。
再次，必须坚持“顶天立地”，从观念突破和思想解放入手，渐次辐射到理论创新、制度设计、战争指导、战斗力生成模式等宏观层面以及基层管理方法、行为习惯养成等微观层面。比如在战略文化发展方面：国家战略利益链大大延伸，如何认识传统的战略攻守取向？信息技术发展使战争形态发生重大改变，如何确立战争指导的新规则和新模式？危机处理受多重实力因素综合支配，如何认识软实力的发挥机理和作用潜力？在谋略文化、管理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等各个方面，也都有大量的文化思考点，需要我们深入思考，共同发挥文化酵母的作用。
构建军事文化对比的世界坐标
我军先进军事文化建设是在开放的国际环境中进行的，合理借鉴外军有益经验，是发展当代中国先进军事文化的有效途径。我军军事文化概念提出相对较晚，更加需要建立一个大参照系。纵观当今世界各国军事文化建设，有很多模式值得我们研究借鉴。
比如美军的概念创新文化。众所周知，美军引领世界新军事变革潮流，主要得益于在军事概念上不断推陈出新。从“网络中心战”“基于效果作战”到“快速决定性作战”等等，概念创新的步伐从未停止，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起到了基础性作用。危机导引。在美国战略思想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危机意识，他们眼里只有问题和风险，研究目的只有一个——寻找下一个危险策源地，预测谁会成为下一个对手。责任驱动。美国十分重视把舍我其谁的“世界领导责任”作为军人核心价值之一。正是这种责任感，推动美军不断寻求军队建设转型，并把培育创新文化视为军事转型的灵魂。制度保障。美国防部指出，“转型战略是个关于大规模创新的战略”，五角大楼要创造持续转型的文化，这种文化，就是鼓励创新和明智地冒风险，并且做到制度化、机制化。战争检验。几十年来美军征伐不断，少有停歇。正是这些战争行动和随后的反思检讨，成为美军军事理论创新的不竭源泉。“联合作战理论”“空地一体”作战理论、“非接触作战”“信息战”“精确战”等作战理论和概念的提出都是基于战争实践效果提出的，并由此开始了军队的全面转型。
再比如俄军的战训一致文化。在已经多次进行的“和平使命”联合反恐军事演习中，参演俄军给大家留下了实战化训练的突出印象。效果优先、不图形式，立足实战、严格要求，敢冒风险、主动求难，尊重科学、精于计算，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视觉和观念冲击。仅举一例，俄军直升机实弹射击，每次都是超低空进入、超低空射击、超低空退出，这种突击方式能够充分发挥直升机在一树之高发起攻击、快速隐蔽接敌的优势，旁观者感到风险不小，但俄军官兵均淡然处之。这样的训练确实与实战无异。
还比如以军的铁血尚武文化。每位参访以色列军队的我军军官，都会对以军铁血尚武文化留下深刻印象。只要危及国家生存，绝不吝惜使用武力。为了留下战斗火种，军官甘为士兵舍身赴死。此外，像日军的质量建军文化，英军的职业建设文化，都是我们在军事文化创新发展中的重要参照坐标。我们只有主动看世界，才能勇于打破定式，寻找到文化的突破点。
找准军事文化结构的要素缺失
军事文化有它的内容构成，也有基本的结构要素。如果要素缺失，系统功能必受影响。由于政治属性、发展历程、风格传统不同，我们的军事文化与世界大多数军队都有本质的差异。党的领导、铁的纪律、奉献精神、战斗意志、内外关系都是我们的传统优势。相对而言，世界眼光、职业精神、法制传统、批判思维、评价系统、人文追求，可能相对薄弱一些。
职业精神是由岗位职责催生的无需思想激励和动员就能发挥和释放出来的职业道德和职业素质。职业精神提升了，政治工作的资源投入和成本效益就会出现极大的改变。
世界眼光体现一种以全球为参照系的观察视野。在全球化大潮之下，文化的坐标如果不扩展到世界，军事文化发展很容易抱残守缺。西方文化在当前处于强势地位，特别是在精神文化方面，我们明知学习交流存在风险，但为了知己知彼必须学习，为了找准自己的发展短板必须学习，为了吸取异质文化的优长必须学习。
法制传统是依法治军的历史惯性。和外军相比，法制环境不够完备是我们客观存在的基础性问题。1894年，甲午战败，中国人蒙受了奇耻大辱。精通中西文化的严复认为，日本的胜利，就是西方现代军事法文化的胜利；中国的失败，就是中国传统军事法文化的失败。因为日本军队做到了“人知其职，不督而办，事至纤悉，莫不备举，进退作息，皆有常节”。营造良好的法制环境，需要界定好统一领导与依法治军的关系，完善相应的法律法规体系，不断提高各级指挥员的法制素养，切实奠定法律法规在管理教育中的基础地位。
其他方面的要素缺失，也会形成内涵上的先天不足，需要我们下决心弥补。去年，在一次中外联合军事训练中，中方参训官兵与外军进行了座谈交流，在直接观念碰撞中，外军从几个方面对我们提出了善意提醒：对训练安全的关注超出了对训练任务的关注，在同样的场地上反复演练同样的技战术动作不符合实战要求，战士个体能力虽强但缺乏战术意识，一线指挥员缺乏独立指挥权限。这种直接接触产生的观念对比，让我们一下子看到了自己文化发展上的差距，也找到了拓展的方向。
形成激励文化创新的强力导向
军事文化创新全程伴随着破与立的矛盾，综合考验创新活力和接纳创新的心理承受力。在物质文化、行动文化和精神文化三种文化形态当中，精神文化起着思想导向和价值取向的作用，直接决定了前两种文化形态发展的方向和节奏。在军事文化建设中，必然存在着封建文化酵母、历史包袱束缚、形式主义羁绊和防御思维禁锢。表现在：沉湎于过去，习惯以历史预测未来；把经验当宝库，期待从中找到一切答案；思维受到禁锢，下意识地忽视科学精神。这就更需要我们在环境建设、机制创新和氛围营造上下大的功夫。笔者认为，当前，首先可以在以下几个环节上求突破：
鼓励研究败战案例。每一场败战都是一部历史教科书，败战启示录永远都是最深刻的启示录，因为失败可能多次重复，而胜利很难被复制一次。中美两军都愿意研究朝鲜战争，但思考基点显然不同，什么时候我们把败战当作主打教材，距离真正的文化原创就不远了。
鼓励自我揭短亮丑。中外军事文化交流是学习的平台，也是展示形象的途径，而我们对后者可能更加在意一些。我们精心修饰的地方并不都能入别人的法眼，相反，我们在交流中流露出的坦荡和执着，可能更让潜在对手害怕，因为我们距离真理和规律更近了一步。
鼓励容纳质疑和批评。真理往往越辩越明，在解放思想中统一的思想才真正具有洞彻规律的底气。这几年，国防大学有几项教学模式的改革，引起学员热烈的反响。一个是指挥员应对媒体的情景模拟教学，邀请资深记者，以世界各大传媒记者身份，向我们的指挥员尖锐发问，很多学员都经历了窘迫一刻，但收获也非常大。再一个是随机折冲、全程抗辩式案例研讨，专门挑选近期发生的真实案例，把学员分成正方、反方和仲裁方，进行针锋相对的思想交锋，教员变成导演，学员担纲主角，一举把学员的创新活力激发出来，一次抗辩能够涌现出很多具有建设性的创新观点。真实印证了“按实战锤炼能力，从这里走上战场”的训练指导。
精心呵护文化层面的创新探索。在人才丰度尚不是很高的情况下，创新型人才更加显得可贵。要呵护原始创新、概念创新、内涵式创新成果，更要认真呵护有创新能力的人才群体。随着环境机制的进一步优化，相信军事文化创新人才方阵会越来越壮大起来。
（作者系国防大学军队建设与军队政治工作教研部教授） |
